吹面人，紙油傘，唱戲的角……

我穿著粗布裙子，魔羅帶了垂著黑紗的笠帽，一聲布袍走在我旁邊。我看不到他隱在黑紗下的表情，但他微微仰首的姿勢，我大抵覺得他還是在笑的。

人多，擁擠，一個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。往來接踵，我皺著眉，下意識地拉著魔羅的袖子，魔羅自然地抽過我拉著他袖子的手，不緊不松地握在他的掌心裏，往自己身旁一帶。

我轉過頭看看他，隔著黑紗，但我總覺得他的表情我大約是能猜到的。

我忽然又想起了師傅，在無涯海底，他也是這般護著我。

但是我也非常知道，世間萬物都是有保鮮期，過了保鮮期，花會雕，草會敗，食物會發臭。

回憶也有個保鮮期，過了這個期限，以前想來再怎麽溫情的事兒也會變成一種諷刺。直到連回憶起來都讓自己膽寒和反胃。

“別低頭，看路。”他的聲音隔著黑紗傳來，不溫不火。

【10】元宵游（下）

我便擡起頭，看著一個個人笑著從我身邊擦過，他們笑得打心眼兒裏開心。眼睛裏有花燈的星火在跳躍。

我心裏忽然悶得慌，不由抓緊了他的手，以至於有些微微發顫，這麽捏了一會兒:“魔羅，為什麽帶我來啊？”

“元宵是要團圓的。”他道，回過力抓著我的手。

我們隨著人流慢慢地向前走，每個人都嘴角帶著笑，這種笑由內而外的散發出來，是真的笑，連眼睛都是笑的。燈火燦爛，溫馨美滿。天上一汪小圓月，俯瞰人間，不知它的一眨眼是不是就過了一萬年。

我很久沒有仰頭去看天了，因為我不想讓它知道我在看它，並且是以仰望的姿態。

我有些走神，魔羅捏了捏我的手掌，微風起，黑紗層層漣漪：“好果兒，你知道團圓是什麽嗎？”

我微微皺了皺眉，他的手心冰涼，而我的很燙。兩種溫度握在一起，正好互補。

“我連浮萍都不如，什麽都沒有，只有我自己。”我轉過腦袋，擡頭看一盞盞躥起來的花燈，“所以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
不知道，我覺得，大概吧。

“嗯。”魔羅的聲音從面紗後傳來，頓默了一會兒，他的手漸漸地松開，我沒怎麽使力拉他，所以手便自然地垂落了下去。

我低頭看了看，總覺得手裏空空的，沒東西握，很是不舒服，便再主動地去拉他的袖子。他一頓，猛然又扯掉我拉他袖子的手，轉而緊緊十指相扣住。我看不到他的神色，所以捉摸不清他這矛盾的行為。只能擡起頭，轉過臉，使勁地盯著他的黑紗看。模糊中只能看到他大致的面容。而之後走了好許，他都沒有再松開過我的手。

我便想問，他是不是打算永遠不松開了？

沈默著，掠過眼前的是人們的笑臉，招展的花燈，五顏六色的小玩意兒，走著走著，魔羅慢條斯理地道：“好果兒，團圓……即是一種等待。”

聲音一貫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調。

我便有些慶幸：“我沒什麽等待，所以便不會有團圓，所以我不過元宵節。”

“挺好。”魔羅的聲音我總能聽得很清晰，“沒什麽能讓你等待，挺好的。”他便又松了我的手，轉而來摸我的頭，在我頭頂上揉了揉，忽然一頓，手指移到了我的臉龐處，我轉過頭看他的手，掌紋縱橫交錯，一道道都很深，卻很亂。他的手終究離我臉有一些距離，頓著很久，又下垂著拉起我的手，包裹在中。

隨著人流往前走，我對花燈沒興趣，對孔明燈也沒興趣，對店鋪裏吹拉彈唱的人也沒興趣。

行走在其中，我絲毫不覺這些凡人有什麽好喜慶的。

我轉過頭正想問魔羅什麽時候可以回去，只見他猛然頓住了腳步：“跟我來。”說著，便拉過我往旁邊僻靜處擠去，那裏載著一顆好大的槐樹，葉子少許，但樹枝甚是茁壯。樹底下圍著些小商小販，魔羅也不顧忌這些人，他向來我行我素，摟著我的腰一提氣便躥上了槐樹最頂端的樹枝肩上，單手摟著我的腰，把我往前一按，使我的腳踏在他的腳背上穩住身形。

我擔心樹下的凡人驚恐我們的行為，剛想阻止，只聽“呯”的一聲！

樹下一群凡人嘩然起來！我也被嚇了一跳，下意識地想再去抓魔羅袖子，慌忙間倒是魔羅又握住了我的手。

“別怕，看天，你會喜歡的。”他的聲音從後方響起，尤其的柔和。

我擡頭，果然驚艷。

如墨的夜色，猛然盛開了無數的焰火，五彩斑斕地綻放出來。每綻放一朵，便都會發出震耳的爆炸聲，似是桀驁的宣告它的盛開！一朵盛開，雕謝，另一朵又盛開，雕謝……層層疊疊，五彩交織，把如墨的夜色染得通紅！

我們站在樹肩上，離天更緊，離這焰火更緊，魔羅攜著我的腰穩定我的身形，我面對的是一大朵一大朵綻放著璀璨著的焰火。地勢之高，故而尤為震撼！好似那些火花兒就在你面前綻開似的，好像一伸手便可以擷下一片花瓣。樹下的凡人們全部歡呼起來，紛紛駐足看著天空，他們的笑顏被暈染得更為濃烈，絲毫沒有註意到站在樹上的我們。

“好漂亮！！”我跟著樹下的人一起歡呼，抓住魔羅的袖子直甩，“看！！好漂亮！”

我看不到隱在黑紗下魔羅的表情，但我覺得他的眼睛也一定是笑著彎起的。

“好果兒，你便記住了，三界萬物紛繁覆雜，恩怨情仇糾纏不息，你便只要覺得自己快樂了，能像現在這般笑著，便好。”他在我的身後幫我穩住身形，我的背可以靠在他的胸前，踏實，安全。

我想了想：“好！”

煙花繁，花瓣殆，煙焚散。長街轉角，槐樹頂端，大笑過後，不知為何已是淚流滿面。

我撚起袖子，把眼淚擦掉，而後固執地會抓起魔羅的手，學著他十指緊扣：“這回換我來牽你罷。”

我已學得了法術，牽著他的手，縱聲一躍，渺渺人界，皆在眼下，人頭攢攢，燈火璀璨。我們越過屋頂，藏在浩瀚雲間。

“魔羅，我們回家去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【11】道別

我坐在白樺林間發呆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，我用餘光瞟去，便看到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從一棵樹後跳到另一棵樹後。八條尾巴豎的老高。

我眼角隱隱發跳：“出來，白狐！”

那團白絨絨的東西一震，縮了縮尾巴才跳出來，跳出來的時候還“噗”的一聲，化作了人形。

一身白衣，眼睛真是大而水靈。她膽膽怯怯地看著我，磨蹭上來，委屈實在的模樣：“果兒姐姐……”

“嗯？”我看著她這摸樣，便覺得這貨定是惹了事兒了。

她想了想，兩條柳眉擰緊，看著我，吞了吞口水，便有些淚汪汪起來：“青丘……青丘聖祖召我回去……”

“哦，不是沒玩夠嗎？”我頓了一下說，“怎麽，你要回去了？”

“聖祖似乎在發怒，我能感受到的。”小白狐說著，眼淚就在眼眶外打圈了，“可我回去後定是不容易再出來了……我舍不得大鵬……”

說著，兩個手指揪住了自己的白袖子，一圈一圈地繞在指尖，摸樣頂可憐了。

我便沒看她，用腳尖劃了劃地上的土，撥了個小土丘。陽光懶洋洋的散下來，溫暖十足，不知外面的天氣如何。我想了一會，扶了扶衣襟處藏著的紅色羽毛，便站起身：“我跟你一道兒回去吧。我回來的時候再把你一並帶出來。”

小白狐豁然間就笑了，擡起小腦袋瞧我，喜氣洋洋地奔過來，一下子便揪住了我的袖子：“果兒姐姐，當真？？你當真還能再把我帶出來？”

我不喜她離我這般親近，將她的手撥遠了些：“當真的。你去跟大鵬道個別，明早兒去青丘山吧。”

“好！！”小白狐開心了啊，咧出了小尖牙，喜滋滋地沖我笑，“噗嗤”一聲，又化作了原型，八條尾巴甩啊甩啊，一溜煙就跑得不見影了，想必又粘去大鵬身邊了。

我又坐著發了一會兒呆，時不時會有些樹葉打著旋兒地飄下來，落到腳邊，脈絡還依舊清晰。顧自坐到晚膳時間，我才站起身，整理好裙角，慢慢踱著步走回去。我對這裏已經極熟了，不用佩戴迷榖花也能找到回來的路。

晚飯一般安排在我的後院，那些小妖兒會在我回去時就把飯菜擺在桌上，魔羅一般就在沙場上和妖兵們一道兒吃了，吃過之後他倒是會來我這兒轉轉，大多就是教我些法術什麽的，待喝完一杯茶他便回去了。叮囑我睡著的時候把窗戶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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